2006年3月31日,星期五(GSM+8 北京时间)
浙江法制报 > 第五版:副刊 改变文字大小:   | 打印 | 关闭 
怀念老井
赵畅

  挑井水喝的日子,并非虚幻的记忆。只是因为那井已被填埋,似乎有点烟雨迷蒙。有一天,我下乡时看到了一口老井,它恰如一枚钥匙,穿过尘封的锁孔,打开——飞泻如瀑,淌出了源源不绝的,那年头的欢声笑语,那年头的忙碌闹热……
  那是一口处在大院包围之中的井,一口有上百号人共饮的忙井。井,显然是老井,但老得周正老得硬朗老得神清气爽。就像女儿红,越老越香。斑斑驳驳的石井栏,只是它风霜岁月的一层老茧。井壁里的几把小草,只是它仙风道骨的几缕胡须。而那些浅浅的青苔,则是它岁月磨难的点点老年斑。石板铺就的井台,一直连缀到幢幢屋舍,平平仄仄地穿行在有七、八个单位的大院的每个角落,或长或短,或窄或宽,或直或弯,是老井斩不断的根,割不了的筋。
  三十年前,我承揽了全家挑井水的任务。挑井水,可是一件苦差使。百余斤重一担水,挑在肩上,走走歇歇,待倒进大水缸,则早已气喘吁吁、汗流浃背矣。可挑井水也有艺术的时候,譬如用小木桶吊水。初次吊水,花九牛二虎之力,横竖吊不到半桶水。“急性子吃不得热粥饭,须从容一点,先要屏住气,用绳侧倾小木桶时则要用力,然后快速拎起,待悬空再往水里摔沉。”一位老伯见我陷入窘境,便向我传授技艺。真可谓“上面一记松,下面咕噜通”似乎不动声色间,那小木桶乖乖地低头饮满了水,绝了。“学会抓主要矛盾,善于化解矛盾”,老伯传授给我吊水的技巧也教给我享用一生的人生真谛。
  不管是晨昏寒暑,不管是雨雪风霜,井都在那里默默地迎候着每一位前去汲水的人,它就像一位家庭的成员,就像一位村中的邻里,就像一位慈祥的长者,就像一位德高望重的祖先。井,更像一个人生看台,记录了人来人往、合作共演的千般风情。
  大暑天,是那井最为凄美壮烈之时。犹如被吮尽奶汁的母亲,井水干涸了,井底翻天了。居住在大院的人们,不免悲怆。暑假里,大伙儿排起长队打水,有时一直要守候至次日,方能挑回些许仅用于做饭菜的水。这种恐慌,仿佛是一种预警,让大伙儿对平常从不重视的水,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。原来。人类是如此离不开水,原来水是如此之重要。这些本当是常识的判断,因为有了这些日子的遭遇,而让大伙儿刻骨铭心。
  冬天,该是那最丰沛最温暖的季节。夏季过去,又经过秋天的滋润,雨水分明多了起来,于是一俟进入冬日,那井便始涨满。此时,人们再也用不着担虑井水的干枯。而冬暖夏凉的井水,也让男女老少在冬季早晨愿意聚集在此与井做零距离的亲近。
  ……
  老水井,这老一辈用汗水镂空浇铸的文字,穿过历史的隧道,千百年来淳朴而善良地聚积,闪烁着一种农夫额头般朴素的光辉,温热了人们的情感,让人们享受生活的恩赐。
  因为自来水的出现,那口老井与其它同类们一起渐渐淡出。更由于城市化的推进,井们大多被填夷平。于是,井成了人们的一种记忆与眷恋。有一回,我去外地出差,邂逅一位已在某大学任教的老教师。碰面之时,让人惊诧的是,眼前这位老教师无论如何不认得我,连报上名字以后,他依然微微摇头。然而,当我说起那口老井,那回他不慎将吊水的铅桶跌入井底之事,他竟若有所思,一拍脑袋,“噢,你就是帮我……”往事的蛊惑如此,一口井的魅力如斯,委实令人感慨。
  时间一直向前,像不停歇下来的马车,奔走中崭新的车厢成为陈旧,盛满过往的陈渣。每个人在面向前方的同时,另一方面正对着过去,感受着旧物,牵挂着旧事……时光没有消逝,正是由于它们的韵味,真切地沉浸在遥远之外,比如老水井。